五一勞動節將屆，企業除了給假，面對美國川普政府的對等關稅衝擊國，若企業以減班休息等因應，勞工權益該如何保障？政府能提供哪些補助？企業又能如何應對生存危機？在淨零轉型的大趨勢下，又該如何與勞工對話，降低社會經濟衝擊？
川普發動關稅貿易戰，勞動部除既有勞雇雙方協商減少工時相關規範外，也祭出主動訪視衝擊、勞工安心就業、受衝擊再就業、青年接軌職場四大因應措施；人力銀行也建議企業，可以「投資人才」、因應轉型需求提升員工技能，作為避險策略。
全球市場突如其來的混亂與高度不確定性，確為檢視並及時補足勞工權益相關社會安全網的機會。
但相較之下，面對同樣攸關產業生存、工作存續，但或許並非立即衝擊的氣候危機與淨零轉型，我國當前的「公正轉型」治理架構與政策，卻仍未對於處在轉型第一線的企業所應負起的規劃義務與公正轉型措施，有足夠完整且細緻的著墨。
此外，過往國際多側重實質氣候變遷風險與衝擊的自願性和強制性氣候資訊揭露，近年來已漸納入低碳轉型的社會面向考量。
例如，歐盟永續發展報告準則（ESRS）的雙重重大性（double materiality）要求，企業必須在財務重大性議題外，也分析自身營運與商業關係對環境、社會經濟與人權的實際與潛在正負面影響。
英國轉型計畫工作小組（Transition Plan Taskforce）的氣候轉型計畫揭露框架，在設計過程中納入公正轉型原則，後續將作為企業針對IFRS-S2氣候相關揭露標準中轉型計畫的參考指引。
其他，諸如世界基準聯盟（World Benchmarking Alliance，WBA）等台灣企業有參與或受評的ESG相關分類標準與評比，也已整合公正轉型面向，供金融業、機構投資人等各方參考。
雖然這些新興揭露準則與評比的涵蓋範圍不一，整體效果和影響仍有待觀察，但公正轉型相關標準與指標的普及化確為全球趨勢且不限於全球北方，台灣企業若未及早準備恐將面臨重大挑戰。
本文從暴露於淨零轉型衝擊風險的產業出發，借鏡WBA、氣候行動100+（Climate Action 100+）等國際組織與倡議團體的企業公正轉型評比結果，探討台灣企業在公正轉型視角下，能如何透過衝擊評估、社會對話與明確的輔助措施，保障淨零轉型中的勞工權益。
衝擊在哪裡？企業準備好了嗎？
正如同政府當前針對美國關稅政策所首要影響的九大產業展開對話、評估影響並提出因應措施，國發會、勞動部等相關部會在公正轉型「循證治理」的原則下，也研究了推動淨零轉型對勞動市場與就業結構的衝擊。
勞動部勞動及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2024年便委外進行「推動淨零轉型對勞動市場影響之國際比較研析」，在淨零政策及碳費以每噸300元費率開徵並逐年調升的情境下，推估燃氣供應業、砂石及其他礦業、石油及煤製品製造業、石油及天然氣礦業等耗能產業的就業「有顯著的負面影響，且影響程度隨著2050年淨零排放目標的逼近持續擴大，可達負10%，甚至超過負30%」；在受影響的就業人數方面，以電子零組件業、金屬製品業、批發業、電腦電子光學製品業、機械設備業、零售業、基本金屬業為最多。
台灣氣候行動網絡曾建議在此研究基礎上，再加上衝擊型態、衝擊時程與基層員工佔比等分析維度，更精確地掌握面臨汰除的產業就業者樣態與分佈，作為後續研擬因應對策和政策措施的依據。
然而，有別於在因應關稅時的積極對話與佈局，以國發會為首的公正轉型治理體制仍未明確說明在辨識出淨零對產業與就業衝擊的熱點後，將如何循這些研究推估與實證、做什麼樣的治理與因應，以確保我國公正轉型政策與資源的投注得以因地制宜地回應到各地區、各產業、各群體所面對的挑戰。
至於前揭處於淨零衝擊的熱點產業中，各家企業的公正轉型完備程度也仍有待提升。
針對全球百大排放企業議合的CA100+，曾透過淨零排放企業基準框架下的公正轉型指標，評價過台塑石化、中鋼和鴻海精密三家台灣企業。其評估標準包括：企業是否承諾根據明確的公正轉型原則減碳、支持受減碳措施衝擊的員工、在開發減碳措施專案時與相關社區協商並徵求同意、是否制訂公正轉型計畫、在計畫制定過程中諮詢各方利害關係者、揭露量化關鍵績效指標以追蹤公正轉型計畫目標進展等，但三者皆未達標。
WBA的公正轉型評比，則是以：1.社會對話與利害關係者議合、2.公正轉型規劃、3.綠色尊嚴工作機會的創造、提供與支持措施、4.勞工再訓練與技能提升措施、5.社會保護與社會風險管理措施，6.公正轉型政策與法規倡議等六項指標作為基準。
歷來受評的台灣企業有中油、台塑、台電、中鋼、亞泥和台泥六家，獲部分分數的項目集中於社會對話、綠色尊嚴工作機會與勞工再訓練三項指標，這顯示雖已有需要與利害關係者對話議合以及輔導轉型衝擊勞工取得綠色工作機會的意識，但尚缺較為系統性的轉型規劃，與轉型對其價值鏈利害關係者和在地社區影響的通盤分析考量。
進一步檢視近期因石化業景氣不佳、碳費徵收衝擊等因素陸續傳出關廠、整併產線等消息的台塑集團，其2021年的評比細項（詳見表一），可大致歸納出其在公正轉型規劃上所需關注的重點，包括：
- 及早針對企業淨零路徑與措施啟動與工會、勞工團體的社會對話；
- 盤點高轉型衝擊風險勞工的年齡、性別、區域、技能分佈；
- 明確說明氣候轉型路徑、時程與潛在衝擊（製程改變、價值鏈上游生產端與下游產品端的轉型、技能需求改變、關廠等），以及未來所需的職務與技能；
- 辨認各類別的轉型勞工所需輔助措施；
- 與勞工團體、社區和地方政府單位共商淨零轉型下地方經濟多元化路徑。
表一：2021年WBA企業公正轉型評比：台塑獲分情形（點擊此處查看）
如何以政策引導企業公正轉型行動？
國際永續揭露圈日益關注企業公正轉型績效，但國內多數企業尚未有相關思考與規劃。台灣在現有氣候與淨零政策架構下，至少有兩大潛在切入點，以政策驅動私部門的公正轉型行動。
首先，透過「綠色及轉型金融」的政策框架，將公正轉型相關策略與資訊揭露列為企業編撰永續報告書的要項。
不論是先前的綠色金融關鍵戰略或是2024年底的綠色及轉型金融行動方案，多側重金融業的碳排放揭露、確信，以及如何透過永續經濟活動認定指引引導資金投入減碳與永續轉型策略與計畫，即便是前者的「公正轉型因應對策」也都僅止於對企業的輔導與宣導，而未觸及前述國際永續揭露逐漸關注的企業公正轉型要項。
因此，若能在當前〈上市／櫃公司編製與申報永續報告書作業辦法〉針對實收資本額20億元以上的企業，在其永續報告書中依產業揭露永續指標的強化要求，將公正轉型策略與指標納入油氣、化工、鋼鐵、水泥等產業的揭露要項中，將能協助國內企業及早對接國際永續揭露要求的趨勢，避免勞資兩造在衝擊到來時，因無事先溝通與規劃對策而束手無策。
企業在思考如何將公正轉型相關內容融入永續報告書時，除了前述相關評比與指標外，也可參考包容性資本主義委員會（Council for Inclusive Capitalism）的企業公正轉型行動框架，思考如何將既有的核心ESG行動，延伸至公正轉型的原則與脈絡下（詳見圖一）。
第二，政策切入點則與碳定價機制相關。
除了《氣候變遷因應法》明定碳費收入用途包括協助執行公正轉型相關工作事項以外，民間近幾個月也有在攸關企業能否適用碳費優惠費率的自主減量計畫中，加入勞資團體協商為要件的倡議。
雖然目前距離廠商6月提交自主減量計畫的期限為時不多，要在自主減量計畫書的內容規範中加入新的要項較為困難，但在企業享有碳費優惠費率的同時，該如何確保勞工亦能享受效益，甚至避免企業以碳費成本作為壓迫勞權的託辭，確為碳費機制目前尚未有對策的缺口。
後續在廠商每年向主管機關繳交前一年度的自主減量計畫執行進度報告中，納入勞資針對淨零與減量措施與效益分配的對話證明，從確保勞工對企業淨零相關規劃的知情權開始做起；甚至可改良勞動部提供給各淨零相關部會的「公正轉型勞動議題檢視表」、延伸應用，協助企業檢視影響評估、利害關係人辨識、政策規劃、溝通、政策執行與資訊公開等各階段所應注意的事項。
企業淨零轉型的社會經濟衝擊成國際永續揭露焦點
目前台灣的公正轉型政策規劃多聚焦於各政府部門的角色，但企業身處淨零轉型的前線且作為許多減量措施的決策與執行者，在轉型過程中如何保障、提升勞工權益，應能發揮更為顯著的作用。
特別是國際上多項永續揭露與評比框架都開始檢視企業公正轉型的績效，如何以不同政策工具驅動台灣企業及早與勞方對話、共築符合自身脈絡與挑戰的企業公正轉型措施，是政府推動「淨零公正轉型2.0」不能迴避的問題。
否則，當淨零轉型的社會經濟衝擊如關稅戰的打擊到來，而政府和企業皆未備妥轉型的前置作業，公正轉型「不遺落任何人」的願景將淪為毫無實質意義的政治口號。
